Frank Gehry 辭世,享耆壽96歲,追憶法他長達近一世紀的建築壯遊從猶太移民的邊緣身分到普利茲克建築獎得主的榮耀之路,以及他如何透過解構語言重塑全球城市天際線的歷史軌跡與人文精神
法蘭克蓋瑞(Frank Gehry)於2025年12月在聖塔莫尼卡(Santa Monica)辭世,享壽96歲。這位普立茲克建築獎(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得主一生跨越冷戰至數位時代,從早年受祖母啟發的積木遊戲,到運用航太軟體CATIA實踐解構主義(Deconstructivism)的瘋狂想像,徹底改寫當代建築定義。他以廉價工業材料挑戰審美階級,藉畢爾包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 Bilbao)等鉅作重塑城市經濟與地景。晚年他更致力於公共空間與社會設計,將前衛視野回歸人文關懷,留下無可磨滅的建築遺產。

巨擘殞落與時代終章的迴響
加拿大裔美國建築師法蘭克蓋瑞(Frank Gehry)於2025年12月5日在其位於加州聖塔莫尼卡(Santa Monica)的寓所內,因呼吸道疾病安詳離世,享壽96歲。這則消息隨即震動全球建築界與藝術文化圈,眾人皆對這位當代建築巨人的離去表達深切哀悼與無盡追思。蓋瑞長達近八十年的創作生涯,不僅見證並參與了冷戰後西方城市的劇烈轉型,更親歷全球化浪潮與數位設計工具普及的關鍵歷史時刻。他在建築史上的地位,猶如一顆明亮的恆星,指引著後現代建築的發展方向。蓋瑞的作品風格強烈,兼具前衛的雕塑感與充滿張力的都市劇場感,這主要歸功於他長期在洛杉磯這座充滿電影工業、流行文化與新興科技產業的城市中汲取養分。他的一生,是一部活生生的現代建築演進史,從現代主義的理性束縛中突圍,最終確立了獨樹一幟的個人語彙,為後世留下了豐富且極具啟發性的文化遺產。
多倫多猶太家庭的碎木遊戲
法蘭克蓋瑞本名法蘭克歐文高柏格(Frank Owen Goldberg),出生於加拿大多倫多的一個猶太家庭。童年時期的記憶,往往成為藝術家日後創作最深層的潛意識根源,對蓋瑞而言,最珍貴的回憶莫過於在祖母莉亞(Leah)位於多倫多的廚房地板上度過的時光。祖母會從當地的五金行帶回許多形狀不規則的廢棄碎木塊,並將這些看似無用的邊角料倒在地上,與年幼的蓋瑞一起進行想像力的遊戲。就如同五金行貨架上的螺絲與螺帽曾激發他的好奇心一般,這些粗糙的木片成為他構築幻想世界的原始材料。祖母陪著孫子席地而坐,利用這些碎木塊搭建出一座座想像中的建築物、橋樑,甚至是整座微型城市。這段充滿溫情與創造力的兒時經歷,不僅啟蒙了他對空間結構的認知,更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打破常規、重組材質的種子,日後我們在他那些充滿動態與拼貼感的建築作品中,依然能隱約看見當年那些散落在廚房地板上木塊的影子。
洛杉磯異鄉人的身分焦慮
1947年,正值青春期的蓋瑞舉家遷往美國洛杉磯,這座陽光普照卻又充滿競爭的城市,成為他日後大放異彩的舞台,並於後來歸化為美國公民。然而,移民初期的生活並非一帆風順,身為猶太移民,他們面臨著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的排猶氛圍與歧視壓力。為了融入新環境,父親決定將家族原本的姓氏「高柏格」改為聽起來較為中性的「蓋瑞」(Gehry)。年輕的法蘭克在二十多歲時也隨之改名,從此以法蘭克蓋瑞(Frank O. Gehry)之名行走於世。這段關於姓名更迭與身分認同的生命歷程,雖然看似只是個人的私密往事,卻深刻地形塑了他對社會邊緣者與非主流形式的敏銳感受力。這種源自生命底層的焦慮與掙扎,轉化為他對既有體制的質疑與反叛,成為日後他解構建築語彙、挑戰菁英審美觀的重要底色,也讓他的作品總帶著一種不安分卻又渴望對話的複雜特質。
現代主義啟蒙與良師指路
在確立人生方向之前,年輕的蓋瑞曾度過一段迷惘的探索期,他為了維持生計,曾駕駛貨車運送貨物,同時在洛杉磯城市學院(Los Angeles City College)選修各式各樣的課程,試圖尋找自己的興趣所在。最初,他僅憑著一股直覺選修了建築課程,沒想到竟深深被這門結合藝術與科學的學問所吸引。儘管起初他因繪圖技巧不夠純熟而感到挫折,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具備天分,但幸運的是,他遇見了幾位具備慧眼的恩師,給予他關鍵的鼓勵與指導。特別是早期與現代主義建築師拉斐爾索里亞諾(Raphael Soriano)的相遇,更堅定了他投身建築的決心。索里亞諾嚴謹的現代主義風格讓他看見了建築的力量。憑藉著對建築的熱情與不懈努力,蓋瑞最終贏得了南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的獎學金,並於1954年順利取得建築學位,正式踏上了這條漫長而輝煌的建築師之路。
學院體制外的軍旅與遊歷
畢業後的洛杉磯正處於戰後嬰兒潮帶動的住房繁榮期,李察諾伊特拉(Richard Neutra)與魯道夫辛德勒(Rudolph Schindler)等現代主義先驅的作品,正激盪著這座城市的建築思潮。蓋瑞進入了著名的維克多格魯恩建築師事務所(Victor Gruen Associates)全職工作,這是一間在當時極具影響力的大型事務所,他早在學生時期便在此實習。然而,他的職業生涯很快便因義務兵役而中斷,在美國陸軍服役一年後,蓋瑞進入哈佛大學設計研究所(Harvard Graduate School of Design)深造,主修城市規劃。可惜的是,哈佛當時僵化的學術氛圍並未能滿足他對創新的渴望,他並未完成碩士學位便返回洛杉磯。在短暫加入佩雷拉與盧克曼建築師事務所(Pereira and Luckman)後,他又回到了格魯恩事務所。儘管格魯恩事務所以嚴謹實用的風格在商業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蓋瑞那顆躁動不安的靈魂卻無法滿足於此。於是他帶著妻兒遠赴巴黎,在法國建築師安德烈雷蒙代(Andre Remondet)的事務所工作了一年,並親身考察勒柯比意(Le Corbusier)的經典作品,這段歐洲遊歷讓他對現代主義有了更深刻的體悟與反思。
威尼斯海灘的藝術養分
1962年,蓋瑞與家人結束歐洲之旅返回洛杉磯,並成立了自己的建築師事務所——蓋瑞建築師事務所(Gehry Associates),即今日聞名全球的蓋瑞合夥人事務所(Gehry Partners, LLP)。創業初期,他雖然仍延續著由勒柯比意與包浩斯(Bauhaus)學派所確立的國際樣式(International Style)進行設計,但他敏銳的藝術嗅覺讓他逐漸被當時正在威尼斯(Venice)與聖塔莫尼卡海灘社區興起的前衛藝術場景所吸引。他花費大量時間與愛德金霍爾茨(Ed Kienholz)、巴布歐文(Bob Irwin)、愛德摩西(Ed Moses)以及愛德魯沙(Ed Ruscha)等雕塑家和畫家相處。這些藝術家擅長利用工業文明遺留下的廢棄物與副產品進行創作,賦予垃圾與現成物全新的美學價值。這種「變廢為寶」的藝術觀念深深震撼了蓋瑞,他開始思考如何將這種藝術手法應用於建築之中,並試圖在自己的作品中尋找表達個人獨特視野的機會,這也標誌著他逐漸脫離正統現代主義的軌道,走向一條充滿實驗性的未知之路。
紙板家具與意外的聲名
在建築事業尚未大紅大紫之前,蓋瑞先在家具設計領域嚐到了成名的滋味。他利用工業包裝常用的瓦楞紙板,設計出一系列名為「Easy Edges」的家具。這些家具結構堅固且造型獨特,顛覆了人們對紙板脆弱的刻板印象,推出後意外地大受歡迎,不僅登上了全國性雜誌的版面,更讓這位洛杉磯建築師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知名度。雖然在1970年代,蓋瑞也為包括魯沙在內的多位藝術家朋友設計了充滿想像力的住宅,但他當時承接的大型建案,如位於馬里蘭州哥倫比亞的勞斯公司(Rouse Company)總部以及聖塔莫尼卡購物中心(Santa Monica Place),大多仍屬於風格優雅但相對傳統的建築作品。這段時期的經歷,對蓋瑞而言是一種能量的積累,他在商業與藝術之間尋找平衡,而「Easy Edges」的成功則向世人證明了他對材料特性的精準掌握與創新能力。
聖塔莫尼卡自宅的叛逆宣言
真正讓蓋瑞在建築界投下震撼彈的,是他對自己位於聖塔莫尼卡住家的改造工程。他在1978年買下了一棟他口中「帶點魅力的笨拙小房子」,並將其轉化為展示全新住宅風格的實驗場。蓋瑞大膽地使用了鏈條圍籬(Chain-link fencing)、波浪狀鋁板(Corrugated aluminum)以及未經修飾的膠合板(Plywood)等美國房屋建築中常見卻被視為粗鄙廉價的材料,將它們轉化為充滿表現力的建築語彙。他剝除了原本的內牆,讓結構元素裸露在外,這種粗獷、未完成的視覺效果,讓當時的鄰居感到驚世駭俗,甚至引發社區抗議。然而,這棟充滿爭議的房子卻吸引了嚴肅評論界的目光,被視為解構主義建築的早期宣言。這股離經叛道的勇氣,不僅確立了蓋瑞的個人風格,更讓他開始將這些充滿想像力的元素運用於商業作品中,如好萊塢的法蘭西絲高德溫分館圖書館(Frances Goldwyn Branch Library)及加州航太博物館(California Aerospace Museum)等公共建築,標誌著他正式告別正統現代主義,走向解構與拼貼的全新領域。
魚形符號與流動的隱喻
在蓋瑞的創作系譜中,「魚」是一個反覆出現且極具象徵意義的母題。早在1980年代中期,他便開始設計一系列名為「魚形燈飾」(Fish Lamps)的作品。1984年於洛杉磯高古軒畫廊(Gagosian Los Angeles)展出的首批魚燈,是利用金屬線材塑形成魚的骨架,再將一片片ColorCore富美家(Formica)塑料碎片黏貼其上,模擬出魚鱗的質感與光澤。魚對蓋瑞而言,不僅是完美的設計原型,更蘊含著某種自然的原始生命力,甚至可追溯至他對祖母烹調鯉魚的童年記憶。這種魚形的流動感與曲線美,日後演變為他建築設計中那些蜿蜒起伏的量體,如西班牙畢爾包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 Bilbao)、芝加哥千禧公園的傑普利茲克露天音樂廳(Jay Pritzker Pavilion)以及西班牙埃爾謝戈的里斯卡爾侯爵酒莊飯店(Marqués de Riscal Vineyard Hotel)。2012年,蓋瑞決定重拾這個經典主題,創作了一批全新的魚燈,不僅尺寸從實物大小擴展至巨型裝置,色彩與線條也更為大膽狂放,呈現出一種充滿生命律動的有機型態。
巴塞隆納魚與數位建築革命
1992年,為了迎接巴塞隆納奧運,蓋瑞在當地的奧運村(Vila Olímpica)海濱設計了一座巨大的黃金魚雕塑——「巴塞隆納魚」(Barcelona Fish)。這座長達35公尺、金光閃閃的編織金屬雕塑,不僅成為奧運村的醒目地標,更在蓋瑞合夥人事務所的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標誌著該事務所正式邁入電腦輔助設計與製造(CAD/CAM)的新紀元。由於該案面臨嚴苛的預算與工期限制,事務所合夥人詹姆斯格林普(James M. Glymph)積極尋找能夠處理複雜曲面的電腦程式,最終導入了原本用於航太工業的CATIA(Computer Aided Three-Dimensional Interactive Application)軟體。這座雕塑完全在3D環境中建模,並直接將數據傳輸給製造商進行生產。這項技術的突破,讓蓋瑞得以擺脫傳統繪圖的幾何限制,精確地實現他腦海中那些瘋狂扭曲的造型,開啟了數位建築(Digital Architecture)的新篇章。
維特拉園區與解構主義風潮
到了1980年代中期,蓋瑞的作品已受到國際建築界的廣泛關注。他受邀在瑞士巴塞爾(Basel)附近的萊茵河畔魏爾(Weil-am-Rhein),設計維特拉家具工廠(Vitra furniture factory)以及維特拉設計博物館(Vitra Design Museum)。這兩個位於德國境內的項目,確立了他在國際建築舞台上的重量級地位。蓋瑞的建築呈現出一種嚴肅建築中前所未見的異想天開與遊戲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能夠將熟悉的幾何量體「炸裂」,再以極其複雜且原創的新形式重新組裝,這種手法被評論家稱為「解構主義」(Deconstructivism)。他的設計挑戰了傳統建築對對稱、和諧與穩定性的追求,轉而強調破碎、動態與不確定性。這一系列大膽的嘗試,最終讓他在1989年榮獲建築界的最高榮譽——普立茲克建築獎,評審團肯定了他勇於冒險的精神以及對建築形式語言的開拓性貢獻。
遲到的樂章與明尼蘇達的幻想
儘管蓋瑞早在1989年便完成了位於洛杉磯市中心的華特迪士尼音樂廳(Walt Disney Concert Hall)的設計圖,但由於資金短缺、政治角力以及洛杉磯暴動後的社會動盪,該項目的建設進度延宕多年,一度面臨胎死腹中的危機。與此同時,位於明尼蘇達大學(University of Minnesota)的威斯曼美術館(Weisman Art Museum)於1990年落成,這成為蓋瑞在其祖國美國完成的第一件具紀念碑意義的公共建築。這座美術館以磚塊與不鏽鋼交織而成,外觀如同一座在風中翻騰的抽象雕塑,預示了他日後金屬曲面建築的風格。而在這一時期,他與藝術家的跨界合作也持續進行,位於加州威尼斯(Venice)的廣告公司奇異日(Chiat Day)西岸總部便是最佳例證。該建築的入口設計成一對巨大的雙筒望遠鏡,這是由普普藝術大師克萊斯歐登伯格與庫斯耶范布魯根(Coosje van Bruggen)夫婦所創作,將建築與大型公共藝術完美結合,展現了蓋瑞對都市地景的幽默詮釋。
布拉格的雙人舞與首爾遺珠
雖然他在洛杉磯的主場項目在整個90年代都處於停滯狀態,但蓋瑞在海外的創作卻是遍地開花。他那充滿玩心的設計風格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的「跳舞的房子」(Dancing House)中再次顯露無遺。這座位於伏爾塔瓦河(Vltava)畔的建築,由兩個相互纏繞扭曲的圓柱體組成,宛如一對正在翩翩起舞的男女,捷克人親切地將其暱稱為「弗雷德與金格」(Fred and Ginger),以此向好萊塢傳奇舞王舞后致敬。這棟建築在充滿巴洛克與哥德式建築的古城中顯得格外突兀卻又充滿活力,成為布拉格現代化的象徵。此外,他在1995年接受成就學院(Academy of Achievement)採訪時曾提及的首爾博物館提案,雖然最終未能實現,成為他建築生涯中的一顆遺珠,但這也顯示了他當時已準備好迎接更具野心的挑戰,而這項挑戰即將在西班牙的一個工業城市實現。
畢爾包古根漢的鈦金屬神話
1990年代,蓋瑞最令人嘆為觀止的設計,莫過於1997年落成的西班牙畢爾包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 Bilbao)。如同他所有的作品一樣,蓋瑞最初僅透過簡單隨性的手繪草圖構思其型態,但得益於電腦軟體的突破性發展,他得以建造出形狀日益古怪、擁有大片不規則流動曲線的建築,這完全是講求方正幾何的國際樣式的對立面。這座建築外觀覆蓋著數萬片鈦金屬板,在陽光下閃耀著如魚鱗般的迷人光澤,其有機形態彷彿一艘停泊在河畔的未來戰艦。雖然傳統現代主義者批評這種設計流於恣意妄為與古怪,但已故的國際樣式大師菲利普強生(Philip Johnson)卻對此大加讚賞,稱其為「當代最偉大的建築」。畢爾包古根漢的成功不僅讓蓋瑞成為全球矚目的「明星建築師」(Starchitect),更創造了所謂的「畢爾包效應」(Bilbao Effect),證明了一座傑出的地標建築足以振興一個沒落的工業城市。
迪士尼音樂廳的榮耀時刻
2004年,歷經十五年的漫長等待與波折,位於洛杉磯市中心的華特迪士尼音樂廳終於完工開幕。這座建築的落成引發了巨大的公眾慶祝活動,並迅速成為這座蔓延擴張城市的精神地標。雖然它是在畢爾包古根漢美術館之後才建成,但其設計理念其實早於前者,兩者皆呈現了類似的「炸裂鈦金屬」美學,但在細節處理上,迪士尼音樂廳更顯洗鍊與成熟。音樂廳內部巨大的管風琴,其向外張開的木質音管被許多評論家戲稱為「一包薯條」,這種幽默的比喻並未減損大眾對它的喜愛。事實上,公眾對這座建築的反應是狂喜的。蓋瑞早年建造與翻修音樂廳及圓形劇場的經驗在此得到了回報,迪士尼音樂廳不僅以外觀震撼世人,更以其聲學效果極佳的葡萄園式音樂廳內部設計,贏得了音樂家與樂迷的一致讚譽,證明了蓋瑞並非只重形式而忽略功能的建築師。
路易威登基金會的玻璃風帆
2014年,高齡85歲的蓋瑞完成了他晚年最戲劇化的結構之一:位於法國巴黎的路易威登藝術基金會(Fondation Louis Vuitton)。這座由玻璃與鋼鐵構築而成的建築,是為了作為當代藝術文化中心而建,並用於展示法國奢侈品巨頭LVMH集團慈善部門日益增長的藝術收藏。這座佔地126,000平方英尺、樓高兩層半的建築,為了符合巴黎主要公園布洛涅森林(Bois de Boulogne)的限高規定,特意將部分結構下沉至地面以下。建築外部覆蓋著十二片巨大的玻璃帆,蓋瑞稱之為「玻璃雲」(Verrière),其靈感部分來自於該地塊上一座曾經存在的溫室照片。內部則被蓋瑞稱為「冰山」(the iceberg),由一系列白色混凝土方塊組成,為藝術展示提供了充足的中性空間。建築周圍環繞著水池與階梯狀的瀑布,水面反射著穿透玻璃結構的光線,營造出如夢似幻的氛圍。這座坐落於馴化園(Jardin d’Acclimatation)樹林間的建築,很快便成為「光之城」巴黎最新的心愛地標。
總統勳章與艾森豪紀念園
2016年,法蘭克蓋瑞的成就獲得了國家級的肯定,美國總統巴拉克歐巴馬(Barack Obama)頒予他美國平民最高榮譽——總統自由勳章(Presidential Medal of Freedom)。總統在頒獎詞中讚揚道:「法蘭克蓋瑞從不被傳統材料、風格或工序所限制,他大膽而深思熟慮的結構證明了建築具有引發驚奇並振興社區的力量。」這段話精準地概括了蓋瑞一生的貢獻。而在2020年9月,位於華盛頓特區的艾森豪紀念園(Eisenhower Memorial)在歷經二十一年的延宕後終於落成。蓋瑞的設計融合了巨大的建築姿態、綠地與具象雕塑,並與俄裔雕塑家謝爾蓋艾蘭別科夫(Sergey Eylanbekov)等人合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巨大的金屬掛毯,描繪了諾曼第登陸時的奧克角(Pointe du Hoc)海岸線,以此向這位二戰英雄及第34任美國總統致敬。
全球版圖與台灣的醫學方舟
與此同時,年過九旬的蓋瑞並未停下腳步,他率領著由合夥人、合作者與助理組成的龐大團隊,持續在美國及全球各地完成一系列令人眼花撩亂的項目。從紐約市的IAC媒體集團總部那如風帆般的白色玻璃大樓,到費城藝術博物館(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細膩的內部翻修與增建工程,再到邁阿密新世界交響樂團(New World Symphony)的音樂廳,蓋瑞的創作能量驚人。在亞洲,他也不缺席,除了曾在阿布達比設計古根漢美術館分館外,據悉他也曾為台灣設計了一座醫學博物館(註:指中國醫藥大學水湳校區的相關規劃與醫學創新館等建築群),這顯示了他對東方文化與醫療空間的獨特詮釋。在法國南部,他打造了Luma Arles藝術園區的鋁製塔樓,如同一座閃耀的燈塔。他在出生地多倫多的國王街(King Street)開發案中設計了雙塔樓,這一切都證明了他的建築版圖早已跨越國界,成為全球共享的文化資產。
洛杉磯河再生與社會關懷
蓋瑞的影響力在他歸化的家鄉洛杉磯及其周邊社區最為深遠。除了為華納兄弟(Warner Bros.)在伯班克設計新辦公大樓、在聖塔莫尼卡規劃飯店綜合體以及洛杉磯市中心格蘭德大道(Grand Avenue)的新開發案外,他更將目光投向了公共基礎設施與社會公益。在一個極具戲劇性的計畫中,蓋瑞規劃在洛杉磯東南部橫跨洛杉磯河(Los Angeles River)的巨大平台上建造一座綠色公園與文化中心——SELA文化中心。這被視為修復與振興這條長達50英里河道的長期計畫中的標誌性結構。此外,他共同創立了「轉身藝術:加州」(Turnaround Arts: California),這是一個致力於在該州最貧困學區推廣藝術教育的非營利組織。他還將英格爾伍德(Inglewood)的一座舊銀行大樓改造成洛杉磯愛樂樂團青年管弦樂團(YOLA)的新家,並在西洛杉磯為無家可歸的退伍軍人設計住房。當世界各大城市競相收藏他的建築作為地標時,蓋瑞本人卻對這些服務自家後院社區的項目展現出最熱切的激情。
建築頑童的最後凝視
法蘭克蓋瑞於2025年12月5日在加州聖塔莫尼卡的家中辭世,享壽96歲。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依然全神貫注於洛杉磯、比佛利山莊以及巴黎等地的宏大項目中,延續著那股定義了他漫長職業生涯的創新精神。從早年備受爭議的「怪異」建築師,到後來成為受人景仰的普立茲克獎得主,蓋瑞始終保持著一種如同孩童般的好奇心與頑童般的反叛性格。他用一生證明了建築不僅僅是遮風避雨的容器,更是可以像音樂、繪畫一樣,激發人類情感、引發深層共鳴的藝術形式。他的離去,象徵著一個建築大師時代的結束,但他留下的那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舞動扭曲的建築,將持續在世界各地講述著關於勇氣、夢想與自由的故事,成為人類文明史上永恆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