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公共建築的推手,馮永基建築師
香港公共建築的推手,香港建築師馮永基
你可能不認識香港建築師馮永基,但他的建築作品,你總會去過:濕地公園、最年輕的法定古蹟大會堂低座,還有尖沙咀海濱,以及心經簡林等。退休前在建築署主理近百個香港公共建築的他,獲獎無數。
人生下半場,他重拾畫筆延續初中時已種下的水墨情緣,成為現代水墨畫家,作品不但在國際拍賣會上出現,亦先後在世界各地舉行個展和聯展,最新舉行以乒乓為主題的「七拾」回顧展,「乒乓球枱由兩扇台板構成,球來球往之間,拼湊成我對建築與水墨的兩分情緣。」
水墨與建築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馮永基說兩者對留白均有相同概念,「有必要的留,沒必要的捨。」建築如是,畫畫如是,人生也如是,沒必要,留白就好。
馮永基的工作室位處灣仔、毗鄰藍屋一條小橫巷地下,對正北帝廟,陽光鈄照入室,由落地玻璃窗往外望,像置身北京胡同,明明十分鐘前還置身車水馬龍的軒尼詩道,十分鐘後卻像走進世外桃源,「這是我的秘密基地。」一頭白髮配以黑色頸巾和外套,行年七十的馮永基,不慌不忙沖一壺茶,由因為疫情一再延期的回顧展,說到自己的童年和一波三折的求學之路。
「七個十年,拾得的悲與喜,也許人生猶如一場造化,每天能愉快活着,就是一天得着。」回顧展首站於西九文化區的藝術展亭舉行,稍後移師廣東美術館和倫敦的「大師博覽會」。展覽包括建築、裝置及水墨畫三種媒介,主軸是一幅由四百餘件舊建築瓦片鋪砌出來的特大乒乓球枱裝置,「乒乓球是我至愛的運動,乒乓球枱由兩扇台板構成,球來球往之間,拼湊成我對建築與水墨的兩分情緣。」
舊瓦片來自香港茶具博物館的屋頂,馮說當時瓦片需要更換而被丟棄,如今有機會就讓它在展覽重生。他抽起其中七件瓦片高高掛起,隱喻「拾起」七段有起有落的人生經歷。事實上,起起落落,確是他的人生寫照,出身基層,單親家庭長大的馮永基,母親是清潔工,每日為口奔馳,他直言從無想過將來會做甚麼工作,當然更無期望成為建築師,甚至看起來有點虛無飄渺的藝術家。
馮永基的學習轉捩點,從名校轉到學店
「屋企窮根本無錢讓我學畫畫,但我很好彩,中學時遇到個好好的美術老師,義務教我畫畫,就算後來我被踢出校,仍然教了足足五年,不收分文。」初中讀傳統名校聖類斯,學校着重理科,他成績滿江紅,只有美術科一枝獨秀。中三轉讀私校威靈頓英文中學,要申請助學金才可以繼續讀書,由名校轉「學店」,課餘還要到汽水廠搬汽水賺生活費,卻成為他的人生轉捩點。「那時候最喜歡閱報,會剪低社論,常常代表學校參加校際常識比賽,可能比賽得多信心強了,成績也有大躍進。」繪畫比賽又戰無不勝,高中成績愈來愈好,考進當時仍未升格做大學的浸會學院傳理系,「最記得面試時糸主任余也魯問我有甚麼專長,我說畫畫,還即席為他畫了一幅人像,他看着很高興,胡裏胡塗就被取錄了。」他大笑說。
「讀傳理系有好多分組的功課,同組還有梁家榮,到二年級時,好多同學去佳視、無綫、商台做兼職,當時的老師就說,個個去了五台山返工,留下上堂的應該都是無工開?」作為其中一個「無工開」的傳理系學生,馮永基直言總是質疑自己是否適合做記者,自知家境清貧,其時連機票亦無錢買,又渴望到外國讀書,一於破釜沉舟,放棄傳理系,膽粗粗申請入讀美國的大學再算。
破釜沉舟,馮永基前進美國
「去外國讀書要經濟證明,戶口根本無錢。」自言性格「鵪鶉」的馮永基笑說,面對如此「必敗之局」,他人生第一次機靈起來,「我說可不可以給我多一次機會?讓我下午再來。」他找來幾個阿姨一齊來面試,以示中國家庭特有的團結,結果「人海戰術」感動了負責面試的外國人,讓他破格過關,可以留學美國。但好事多磨,因為郵遞延誤,大學的入學通知書遲了半年才收到,期間馮永基先後又讀了兩間大學,由社會系轉藝術系,又由藝術系轉建築系。「由文科轉理科,多得一個香港人的鼓勵,她說美式教育制度靈活,鼓勵我一定要嘗試,結果我找系主任商量,最初一年追得好辛苦,但總算過關。」不過,窮苦學生也得設法籌學費和生活費,「試過同一時間做三分工,既在華人餐館洗碗,又要穿州過省到木廠工作。」那些年朝四晚十一的生活,多年後回想,不再苦澀,已成為人生重要的歷練,還增添幾分浪漫。
求學路波折重重,馮永基的求職路,卻一帆風順,七八年回港,遇正香港經濟起飛,第一分工便在名師何弢的設計公司工作,「在學校圖書館,你會找到貝聿銘和何弢的名字,回港前膽粗粗寫自薦信,竟然有回音。」師從何弢,機會不絕,他說最難忘是每逢午飯時間,何弢總請來知名人士舉行午餐會,讓他大開眼界。
起步亮麗,做了一年多,馮永基轉投王董建築師樓,拼搏作風不改,朝七晚十二,同樣備受賞識,負責的重點工程項目包括愉景灣第一期住宅、愉景灣高爾夫球會會所,以及深水灣的名人大宅等。只是在私人公司,項目的對象多為富豪,其時在建築界已薄有名氣的馮永基直言「與自己的格調不大調和」,一九八四年,香港正就前途問題談判,社會動盪,他毅然辭職加入政府。
馮永基減薪加入政府
「那時辭職,好多人以為我另起爐灶,其實當時的心態是想參與公共建築,寧願減薪三分一都要走。」只是做了一年零三個月,這個拼命三郎不習慣政府節奏,又重投商界,輾轉到八八年第二度加入政府,今次一做二十年,專責政府高層機密的建築項目,見證主權過渡,既為梁錦松、黃仁龍設計官邸,又被傳媒形容為「唐英年的御用建築師」,負責的公共建築項目設計破格,獲獎無數。「第二次再加入政府,足足做了二十年,我五十五歲辭職,離職那天是二○○八年二月十四日。」知所進退,是馮永基的人生座右銘,他選擇以人生另一階段送給太太作為情人節禮物,「做了幾個我喜歡的建築項目,包括濕地公園和尖沙咀海濱長廊,贏了幾個建築獎,我覺得是時候做一些其他工作。」
退休後他並沒有停下來,由建築師到成為水墨畫家,重拾畫筆,努力創作,又在中大教書,早前他就應大會堂邀請,與歷史學家丁新豹一齊主持講座,與大眾談公共建築。
「我的人生有好多陰差陽錯,遇到好多幫助過我的人,到自己有能力,都希望可以幫其他人。」義務教畫,全心投入水墨創作,以水墨記錄香港的山水、創作呼吸系列,他說特別鍾情又長又窄的畫框,就像透過窗門,欣賞外面的景色。「框架可以是限制,但也可以有無限的想像空間。」由建築到藝術創作,習慣在框架限制中尋找空間,有必要的留,沒必要的捨,喜歡留白的馮永基,其人生也一樣,總是恰如其分。
說不完的建築故事
建築背後的故事,總是引人入勝。政府總部為何要搬家?由籌建心經簡林的緣起,到尖沙咀海濱的前世今生,與建築「離婚」,卻又欲斷難斷,馮永基總有說不完的建築故事。鮮為人知的是,位於九龍公園入口的「食環署食物衞生教育及資源中心」門前,放置了一對愛奧尼克式石柱,它的由來,原來與馮永基亦大有關係。故事發生在九三年,其時他路經余仁生總店,即中環中心的前身,見地盤工人忙於拆卸正門的石柱,忽發奇想要把這些舊建築組件留下,輾轉找到余仁生的後人,經過一番轉折和努力,問准了該新項目的建築師,終於可以取走這本應被棄置的歷史遺物,並讓一對石柱得以重置,不致成為堆填區垃圾。